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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第1页)

捂着耳朵,娇笑着躲开去。冷不防,袖子却被他扯住了。他一使力,我便跌到了他的怀中,直笑得喘不过气来。

若不是嬿姬的宫人忽然到来,这将是一段温馨旖旎的辰光。然而,偏就这样巧,嬿姬病了。

“太医怎么说,拟了什么方子?”拓跋宏急问。顺势站了起来,仿佛即刻就要走的样子。我满心黯然。他忽又回身,满怀歉意地望着我,稍作踟躇。

我心知是嬿姬恃宠而娇,小题大做,面上却不得不关切:“嬿姬要紧么?皇上,臣妾和您一起过去看看吧。”

拓跋宏只匆匆点了一下头,转身便出去了。我怔了怔,亦紧随其后。一路走下阶,一面腾出手来拢了拢鬓发——这一抬手,我望见自己猩红的指尖,心中忽然打了个寒噤。

嬿姬果真并无大碍,只是恹恹的,精神有些委顿。然而细看她,这些日子以来,她的面庞却愈加白皙丰秀了。见了拓跋宏,她并不多礼,只以脉脉的目光相迎。蓦然见了我,却挣扎着要起身下床。

我忙抢到她跟前,扶着她的肩,笑道:“妹妹不要多礼了。”她亦不是真的要起来,也就微仰着身子看我,盈盈一笑:“还是姐姐最体贴小妹。”

此时,外间的炉子上正煨着一盅银耳燕窝。我极其自然地说:“皇上陪嬿姬说说话,臣妾出去照看一下。”这话一出,连自己都有些吃惊。隐约觉得,我并不是单纯地要逃避他们之间的柔情蜜意。而在我的手触到那温热的银盅时,这并不灼人的热度却刺得我心中一痛,双手也颤抖了。

只要,只要我将指甲轻轻地浸入,神不知,鬼不觉……热气漫上来,我闭上眼,几乎就要抬起手来……不会有人怀疑的,怀疑也怀疑不到我头上来……我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挨到了热气蒸发的口……指甲一洗尽,就什么也不会留下了……手指已碰到了弧形的口,灼热的痛骤然袭来,我猛然一颤……牛膝、附子、牡丹皮、牵牛子、茅根、木通、瞿麦、通草、代赭石、三棱、干姜、制半夏、皂角刺、南星、槐花、蝉蜕……蜷缩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指甲掐得手心生生的疼……那都是微有毒性、活血散瘀的药啊,你不要怕,妙莲,不要怕……我的手又缓缓地张开,依然颤抖地探向热气蒸发的口……那或许是一个和他父亲一样端庄儒雅的男孩,也极有可能是一个和她母亲一样国色天香的女孩……我的手突兀地停在半空,不知所措……不过是这一念之间啊!

思绪戛然而止。我蓦然睁开眼睛,不忍,不敢,却又不甘心。扑面的热气蒸得我满眼酸痛。恍恍惚惚,满心凄苦。

我终究什么也没做,微红着眼,将那盅银耳燕窝端到了床前,轻声道:“快趁热喝吧。”因拓跋宏就在身边,我就势坐下,亲自喂她。嬿姬笑道:“不敢劳驾姐姐。”自己接过碗,慢慢喝了。

第四章 荷叶成云路欲无(1)

八月间,给事中李安世上言:“岁饥民流,田业多为豪佑所占夺;虽桑井难复,宜更均量,使力业相称。又,所争之田,宜限年断,事久难明,悉归今主,以绝诈妄。”

原来彼时的北魏,豪强占有大量土地和人口,荫附者不需向国家纳租服役,使得豪强的征敛远远多于官府。长此以往,难免枝强干弱,朝廷的控制力势必被削弱。李安世的奏疏就是针对这个弊端。

“是官府在与豪强地主争夺农户么?”一日,拓跋宏随口提及近日朝堂上的争议。我留了心,抬头如是问道。

当时,冯家亦是囤居良田,广收利税。尽管朝廷自去年六月起就开始“班禄”,而我父兄又位列王侯,但朝廷的俸禄毕竟有限。庄园之利却是一笔不小的进帐。那些皇族贵胄达官显要,哪个家中又是不占田不圈地的?或多或少罢了。我将此视作寻常。然而此刻,拓跋宏端凝的神情却是一个明显的暗示。

我不禁惴惴,又问:“您的意思是,官府控制的农户多,税收也多,朝廷的势力就强?”

“是的。”拓跋宏肯定地说,“李安世的意思,就是要朝廷收回土地,重新丈量、划定,再平均分与百姓,税收之利便收归朝廷了。”

我惊问:“这么说,朝廷是要重新分田?”

“是的。”依然是肯定的回答。

彼时,拓跋宏正负手立于画屏之下,借赏画之势凝神思虑。我不敢多问,亦不敢惊扰。他却忽然扭头笑道:“那就不免要折损冯家的利益了。”

我陡然一惊。他虽是戏谑的口气,听上去却有些试探的意味。如临大敌一般,我谨慎地目视了他一瞬。他又转身去看那画。我抿了抿唇,低眉顺眼,答道:“冯家向来受恩深重,苦于无以相报。朝廷若真要均田,臣妾的父兄理当身为表率,区区金银之利,又有何不舍?”

拓跋宏见我如此正肃,微微吃惊,却也不置可否,但笑而已:“放心,并不会真的损了冯家的利益。”

我心一沉,深知他话中之意是针对着太皇太后的。然而那“放心”二字,却刺痛了我。他竟不知晓,我无论如何总是为他顾虑的。我们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现实的利害摆在那里,何况个中真情又难以释怀。他竟全不知晓!我咬了咬唇,欲辨,却已忘言。

见我静默,他亦察觉到有些不妥。旋即递以温柔的一眄,又道:“妙莲,不必介怀,这些都与你无关。”

我无可奈何地报以微笑。心中想:父亲虽占着显贵之职,却是一日也未参与机要。平日里,只把那要不得的雄心壮志压抑下来。正当盛年的精力,除了被诗酒文章分一半去;还有一半却是倾注于田庄经营了。心头不禁悲悯起来。

“我父亲——他和太皇太后不同。”如此开了个头,欲说还休,拓跋宏的目光亦转了过来。我不禁动容,道:“太皇太后越是大权独揽,说一不二;父亲就越是默默无闻,置身事外。以他的才能,比之于中书令李冲大人如何呢?比之于给事中李安世大人又如何呢?却为何一事无成,只在锦衣玉食中消磨度日!”

听得此言,拓跋宏也怔了。我转身以背相对,其实,这番含忧带怨的话倾吐出来,多少是仗着他平日的宠爱与信任的。他果真就走了过来,含着愧疚,轻声道:“朕其实也是明白的,难为太师了……”

我心中稍觉安慰。然而,话是如此,那道鸿沟毕竟不是轻易就视而不见的。

第四章 荷叶成云路欲无(2)

过了几日,冯夙进宫,照例要在太皇太后处盘桓些时候。

未至殿外,欢声笑语便已传达入耳。我和冯滢对视一眼,会心微笑。冯滢感慨道:“冯夙实在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我莫名的怔忡起来。这话不错,然而总不是那么简单。

冯滢又道:“你尚有母弟,我却是真正的孑然一身。”她说话时依然是恬静的模样。我心中微感酸涩,忙执了她的手,道:“妹妹,还有我呢。”她安静地笑了。半晌,将手慢慢地抽了出来。

进门,首先留意到的却是拓跋宏的六妹彭城公主。公主名瑶,方十四岁,向我和冯滢微微欠身,含笑道:“两位冯贵人到了。”诸多笑语,一时静歇。惟有冯夙,施施然起身,笑嚷道:“姐姐,我今日来是道喜的。”

我凝神一看。冯夙的个子又拔高了些,生就唇红齿白,更兼锦衣华服,看上去赏心悦目。他生得很像母亲。我的像,只是眉眼间的神韵,五官的底子却是父亲的、姑妈的;冯夙却不然,活脱脱就是母亲秀美的模样。

父亲宠他,太皇太后也宠他,几个哥哥待他也很客气。冯夙难免就过于任性和单纯。我暗暗皱了眉。只怕他如今固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是水中月、雾中花的恩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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