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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根,这是收购你风筝的铜钿,昨天因为忙,忘了结算给你。你点一点,收着吧。”徐雪森浑身是泥是水是灰,满脸乌黑,两只眼睛里的眼白已经血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已经精湿的钞票,交给正在弯腰翻找东西的宋树根。
宋树根抬起头,眼神呆滞木然,却露出些许感激。“幸亏——,多亏你啦,雪森兄弟!”
“树根,事情已然到了这步田地,伤心、后悔是没用的,只要人没事,大人孩子没事,就是万幸!只要你挺得住,家就不会塌,房子早晚能够竖起来!”徐雪森安慰道。
“谢谢你了,雪森!吾看见了,什么都看在眼里了!你回吧,别冻着了!”宋树根的手抖得厉害,握着的钞票掉落到瓦砾堆里。
徐雪森帮他捡起钱,塞到他的口袋里。“树根,这几天就到吾家吃几顿吧,就是没你家的饭食好,只有北瓜和山芋。将就吧!先填饱肚子要紧。吾马上去杂货铺赊瓶酒来,给你压压惊。房子是烧了,思想可不能垮呀!”
“谢谢你想得这么周到。吾哪里还吃得下唷!你回吧,赶快回去换身衣服,别冻着了。”宋树根的脸上总算有了点热气,说话也畅快多了。
“好吧,吾先走一步。歇一会带着丝丽娘他们来吃饭啊?吾回去让西邨娘蒸山芋去!”徐雪森关照说。
丝丽披头散发地走到他父亲身边,刚要张口说什么,被宋树根一把推倒:“死姑子,给吾跪下!替爹向你叔磕个头!”
徐雪森见此情景,马上拉住已经跪下去的丝丽:“不用!丫头,起来!帮你爹多做点正经事。”
说完,徐雪森离开现场,往家里赶。
一到家,徐雪森就大声吩咐:“后头的,赶快多烧点北瓜和山芋出来。树根是没面孔上吾们家来吃的,烧好了你和西邨给他们送过去。”
“听见了,已经在锅里了。吾就料定你会这么做!”西邨的娘在后厨应道。
徐雪森跑进房间,在破旧的衣橱里找衣服。“西邨娘,吾的衣服放到哪里去啦?”
“你眼睛朝天啦?不都放在床上吗?先过来洗把脸,水烧好了,等你呢!”西邨娘说道。
徐雪森走到后厨,见西邨在后门口对着瓦片上灰黄的成了锯齿状的“诗盘子”喷水,不觉动了怒。“你在干啥?啊?喷什么呀喷?‘诗盘子’怎么又找到啦?”
“爹爹,‘诗盘子’真的是丝丽偷的,吾刚刚从她家的灶堂肚子里捡回来。你看,已经被大火烧焦烘烤得快要变成灰了!”西邨指着摊在瓦片上的“诗盘子”说。
“什么?从她家灶堂肚子里捡的?你怎么知道她就藏在灶堂里?怎么就一找一个准?是你去偷的吧?”徐雪森没有感到高兴,反而怀疑他。
“不是的,爹爹,真的不是的!”西邨急了,分辨道。“本来吾和子长是为他哥子良的事去找丝丽姐的。去的时候,丝丽正在灶间蒸东西,吾一眼就看见她手里捧着吾家的‘诗盘子’。可她还要赖,把‘诗盘子’匆匆忙忙塞在旁边一个灶堂的肚子里就把吾两个推出门,她又把门关死了,拉着吾和子长到会场看热闹。对了,肯定是她灶堂里烧着柴禾,忘了灭,人一走,引起了着火!活该!活该她家倒霉!是她自己放火烧自己的房子,真活该!”
弯腰洗头洗脸的徐雪森听了,偏过脸来喝道:“你这叫什么话!幸灾乐祸是不道德的,知道吗?”
西邨哑口无言地看着父亲。
徐雪森一边洗又一边说:“也真是的,说活该也不冤枉她!做贼心虚!还要诬陷别人放火!想当社长想昏了头,一向精明细心的人,心不在肝上了。弄到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把几十年的老本都搭进去,蚀光了。人也萎了,心也死了,是该他好好反省的时候了!”
“这叫报应!”西邨娘在灶台后面烧着火,插上一句。
“爹爹,你来看嚒,这‘诗盘子’怎么弄起来呀?”西邨看着灰黄的“诗盘子”发呆发愁,没有办法。
“烧就烧了吧,费那个神做什么!”徐雪森不以为然地说。
“不,小凤她爹爹说好要来看的!如果废掉了,拿什么给他看呀?还要以为是吾诓骗他呢!爹爹,你就帮吾出个主意想个办法嚒!”西邨急得直跺脚。
“你个傻愣子!喷水有什么用?等它干了,小心地在上面刷上一层浆糊,再复上二层糊鹞子的丝绵纸,不就成了?”徐雪森不假思索,回答道。
“是‘诗盘子’有字的一面熏坏了,字也看不清了,浆糊糊在有字的一面啊?”西邨又问。
“字都看不清了糊它做什么?算了,反正那上面的字句你已背下来抄到本子上了,就扔了吧!”父亲徐雪森还是不当一回事。
“扔了拿什么给小凤她爹看呐!他说定是要来的,说过了正月十五就来的,怎么今天没有来呀?”西邨朝着父亲看。
“你个傻愣子!你不是等秦铁匠的,是等那个叫小凤的丫头吧?”徐雪森笑了。
“爹说什么呢!那天小凤爹爹亲口对吾说的,说是要来拜访你,与你商量大事的!爹爹,你去买瓶酒吧,娘,去邻居家借点米面,万一小凤爹爹来了,家里什么也没有,用北瓜招待他呀?会让他笑话死的!”西邨的神态很诚恳。
“好好好!孩子,懂得做人了,有礼数了!等你那个小凤的爹爹来了再去借也不迟!吃了人家的肉圆子、水鸡蛋、长生面,忘不了,一直记着,倒跟吾说过好几遍了!”西邨娘在灶台后面朝徐雪森使了个眼色,笑了。
西邨得到了答复,脸上绽开了笑容,跑到堂屋,从角落里找到浆糊,裁下二张丝绵纸,小心翼翼地托住熏黄发灰的“诗盘子”,裱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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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喔、喔——喔!”西邨家的老公鸡啼了。
这声音在别人耳里、在西邨娘耳里与平常没啥两样,依然是那样让人心烦却又那么亲切。可对于西邨来说,今天老公鸡的打鸣声有了穿透力,那洪亮动听的声音传到了他的梦里。他梦见顶着血红冠头、嘴唇下长起“胡子”的老公鸡伸长了脖子在他耳边唱道:“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出息者闻鸡起舞,志坚者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小凤爷爷捋着花白的胡子在一旁笑嘻嘻地说:“练功是做苦行僧啊!曲不离口,拳不离手!练就功夫,有事防身,无事强身呐!”西邨突然醒了,一骨碌坐了起来。
“孩子,今天家里没有鹞子要卖,怎么起来了?嗨,看把你吓的,比吾都警醒。小小年纪就有心事了,真是作孽呀!躺下吧,继续睡!”西邨娘听见动静,侧身看了西邨一眼。
“娘,你睡,吾起来练功去!”西邨没有躺下,披上棉袄,坐到床沿上穿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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