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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看作这是身体关系——肝脏不好——
但是明知道不是这回事。
他看看表。还有一刻钟的功夫,他就要赶到新煤业公司去开股东会——这是他伯父乔里恩的企业之一;在那边他将会见到乔里恩伯伯,跟他谈谈波辛尼的事情——他还没有决定谈什么话,不过总要谈谈——总之这封信要见过乔里恩伯伯之后再回复。他站起来,把辩护状的草稿顺好收起。他走进一间黑暗的小套房,捻上灯,用一块棕色的温莎肥皂洗了手,再在滚转毛巾上擦干;然后把头发梳梳,特别注意头发中间那条缝,把灯捻小,拿起帽子,说他两点半钟回来,就踏上鸡鸭街。
新煤业公司的办事处就在打铁巷,并没有多远;照别家公司一般铺张的惯例,股东会都是在坎农街旅馆开的,可是新煤业公司的股东一直都是在办事处开。老乔里恩一开始就坚决反对新闻界。他的事业跟外界有什么关系,他说。
索米斯准时到达,就在董事席坐下;董事们坐成一排,每人面前放一只墨水瓶,面向着股东。
老乔里恩坐在一排的正当中,穿一件大礼服,紧紧扣着身体,一部白胡须,十分引人注目;他这时正躺在椅子上,指尖搭着放在一本董事会的营业报告和账目上。
他的右手坐着董事会的秘书“拖尾巴”1汉明斯,人总是比平时大了一号;一双秀目含着苦凄凄的哀愁;铁灰色的下须跟他身上其他部分一样象戴着孝,使人感到下须后面是一条黑得不能再黑的领带。
这次开股东会的确是件不开心的事;不过在六个星期以前,那位冶矿专家斯考雷尔受私人委托到矿地去考察,打给公司一个电报,说公司的矿长毕平自杀了;两年来他一直就异常沉默;这次自杀之前,总算勉强给董事会写了一封信。这封信现在放在桌上;当然要向股东宣读,使他们了解全部的事实。
过去汉明斯时常跟索米斯谈起;他站在壁炉面前,两手把衣服的下半截分抄起来:
“凡是我们股东不知道的事情都是不值得知道的。我老实告诉你,索米斯先生。”
索米斯记得有一次老乔里恩在场,还为了这句话引起小小的不快。他伯父抬头严厉地看了汉明斯一眼,说道:“不要胡扯,汉明斯!你的意思是说,他们真正知道的事情都是不值得知道的!”老乔里恩就恨虚伪。
汉明斯眼中含怒,象一头训练有素的鬈毛犬那样带着微笑,回答了一大串勉强敷衍的话:“是的,妙啊,先生——妙得很。令伯专喜欢开玩笑呢!”
下一次见到索米斯时,汉明斯乘机跟他说:“董事长年纪太大了——多少事情没法跟他说清楚;而且性情是那样执拗——可是长了那样一个下巴,你还能指望他怎样呢?”
索米斯当时点点头。
大家都对老乔里恩的下巴有点戒心。今天他虽则摆出一副股东大会的正经面孔,神情很是焦灼。索米斯心里盘算,今天一定要跟他谈谈波辛尼。
老乔里恩的左首是矮小的布克先生,也是一副股东大会的正经面孔,就好象在搜索一个什么特别心软的股东似的。再过去是那位聋董事,眉头皱着;聋董事再过去是老布利但姆先生,外表很温和,而且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神气——他满可以装得这样,因为他明知道自己经常带到董事室来的那个黄纸包儿1已经藏在他的帽子后面了(这是一种旧式的平边礼帽,要配上大蝴蝶结,剃光的嘴唇,红润的面颊,和一撮修整的小白胡子)。
开股东会索米斯总要到场;大家认为这样比较好,以防临时“出什么事情!”他带着精细而傲慢的神气把周围的墙壁望望,墙上挂着煤矿和港口的地图,还有一张大照片,照片上是一个通往开采场的矿穴入口,是自从开采以来亏累得最不象话的一个。这张照片,对于工商业的内部管理是一个永久的讽刺,可是仍然保留着它在墙上的地位,它是董事会最心爱的宠儿——的遗像。
1“拖尾巴”或“尾重”在英语里原以指船尾载重貌,此处用以讥笑汉明斯走路时下身不大动的姿势。作者在丹娜伊一个中篇里曾提到,这是商业区的人给他取的诨名。
1黄纸包儿无考,可能包的是一瓶酒。
这时老乔里恩站起来报告营业情况和账目。
他安详地望着那些股东;在他的心灵深处,他一直是站在董事的地位敌视着他们,可是表面上却装得象天尊一样平心静气。索米斯也望着那些股东。他们的脸他大都认识。这里面有老史克卢布索尔,是个柏油商人——照汉明斯说法,他每次来都是为了“叫人家讨厌”——一个神色不善的老家伙,红红的脸,阔腮,膝上放了一顶无大不大的扁呢帽。里面还有包姆牧师,每次都要提议向主席表示谢意,而且在提议时毫无例外地总希望董事会不要忘记提拔那些雇员;他把雇员两字故意加重了说,认为这样有力量,而且是正确的英文(他有他那牧师职业所特有的强烈帝国主义倾向)。他还有一种在散会后揪着一位董事问话的好习惯,问明年的生意好还是不好;然后根据回答的指示,在往后的半个月内或者拖进,或者抛出三股股票。
这里面还有奥巴莱少校,总是要发言,便是改选查账员附议一声也好;有时候还在会场上引起严重的恐慌,原来有人事先得到一张小纸条子,请他致谢词,也可以说建议,当这位老兄正在暗自高兴的时候,却被这位少校抢先提出来了。
除掉这些,另外还有四五个有实力的沉默的股东;对于这几个人索米斯都抱有好感;他们都是生意人,都喜欢亲自过问一下自己的事情,但是绝不噜苏——他们都是些忠实可靠的人,天天上商业区来,天天晚上回到他们忠实可靠的妻子身边去。
忠实可靠的妻子!一想到这里,索米斯那种无名的苦闷又引起来了。他该跟他伯父说些什么呢?这封信他该给怎样一个答复呢?“。如果哪位股东有什么问题提出,我很乐于回答。”轻轻的卜达一声。老乔里恩让手中的营业报告和账目落在桌上,站在那里用拇指和食指扭动着自己的玳瑁边眼镜。
索米斯脸上隐隐露出一点微笑。这些人有问题还是赶快问罢!他满知道自己伯父的那一套(理想的一套),接口就会说:“那么我提议通过营业报告和账目!”决不让他们有喘息的机会,这些股东顶顶浪费时间!
一个高个子白胡须的股东站起来,一副瘦削的不满意的脸:
“董事长先生,我对账目上一笔五千镑的用途提出一个问题,想来这是符合议事规程的。账目上写的是‘付给本公司已故矿长的孤孀和子女的’(他忿忿地向四周望望),而这位矿长是在公司最最需要他的服务的时候——呃——很愚蠢地(我说——愚蠢地)自杀了。你说过,他和本公司的聘约是五年为期,这个期限不幸被他亲手割断,因此服务只满一年,我——”
老乔里恩做了一个不耐烦的姿势。
“董事长先生,我相信我是遵照议事规程提出的,我要问董事会付给或者建议付给——呃——死者的这笔数目算什么?是不是指的如果他不自杀的话就可以为公司做许多事情,因而酬报他呢?”
“这是酬报他过去的功绩;他对公司曾经有过很宝贵的贡献,这一点我们全都知道,你也一样知道。”
“那样的话,先生,我只好说,既然是指过去的功绩,数目就太大了。”
那个股东坐下来。
老乔里恩等了一会,又说:“我现在提议通过营业报告和——”
那个股东又站起来:“我请问董事会可知道这并不是他们的钱——我毫不踌躇地说,如果是他们自己的钱的话——”
另一个股东,长了一副圆圆的执拗的脸,站了起来;索米斯认识他是死者的舅爷;他激动地说:“在我看来,先生,这个数目还不够!”
包姆牧师这时站了起来。“我想大胆发表一点意见,”他说“我要说,——呃——死者自杀的这件事一定使我们董事长慎重考虑过——慎重考虑过。我有把握说,他已经考虑过了,因为——我这句话代表我自己说,而且我认为也代表全体到会的人说(对啊,对啊)——他是高度得到我们的信任的。我想,我们大家都愿意慈善为怀。不过我肯定觉得,”他狠狠地把那位已故矿长的舅爷望了一眼“他可以想法子,或者用书面形式,或者也许更好些把抚恤金削减一点,来表示我们对死者的高度不满;因为他这样一个有前途、有价值的生命,不管从他自己的利益出发或者从——恕我这样说——我们的利益出发,都迫切需要他延续下去,不应当这样违反神意从我们里面剥夺掉。这样严重的溺职行为,放弃一切人类责任和神圣责任的行为,我们是不应当——哎,我们是不宜于——表扬的。”
牧师老爷坐了下去。那位已故矿长的舅爷又站起来:“我仍旧坚持我刚才讲的话,”他说“这个数目还不够!”
头一个股东这时插了进来:“我对这笔开支是否合法提出质问。我的意见认为这笔账是不合法的。公司的法律顾问在座:我根据会议程序向他提出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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