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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尚承业走了,柳如梦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又担忧地对灵雨说道:“妹妹,你是会些武功的,不如趁机逃了吧,若是进了合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虽然不大清楚江湖事,也知道妹妹从前所属的门派在大雍乃是钦犯身份。”
灵雨叹道:“我怎能让姐姐独自去面对雍人,更何况灵雨纵然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姐姐不必说了。”
柳如梦见灵雨神色黯然,纤纤素手却在抚摸着那块雕成古琴模样的玉佩,不由叹道:“世间偏多薄幸男儿,妹妹何需日日牵挂那无情之人,多半是个纨绔子弟,偶然间留香月影罢了。”
灵雨淡淡道:“小妹和那位四公子不过是音律知交,却也谈不上什么无情薄幸,小妹只是惋惜没有机会从他学琴罢了。”
见到灵雨楚楚可人、淡雅清灵的风姿,柳如梦笑道:“如此佳人,我见尤怜,何况那些鲁男子,我便不信那位四公子见到妹妹才貌,会不动心?不知是出了什么纰漏,才会鸳梦难温吧。”言罢却动了兴致,放声唱道:“珊瑚叶上鸳鸯鸟,凤凰巢里雏鹓儿。巢倾枝折凤归去,条枯叶落狂风吹。一朝零落无人问,万古摧残君讵知。(注1)”
她本是江南歌舞第一的名妓,唱支曲子正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情,原本她是有心调笑灵雨,岂料只唱了两句,便觉悲从心起,想起那一去无踪的宋逾,当真动了深情,唱到最后两句,已经是悲切难言,令人闻之泪落。
灵雨自从当日被柳如梦接去之后,两人琴歌相合已经是寻常之事,见柳如梦歌中已经是悲难自抑,担心她伤心过甚,便取来古琴,轻抚一曲《猗兰操,琴音平和,不过片刻,柳如梦便已经止住悲声。灵雨心中也是惆怅难言,琴声一变,却是弹起了《离鸾操,漫声唱道:
“妾本书香子,爱清商、朱弦弹绝,玉笙吹遍。不学国风关雎乱,闲来幽兰白雪。总不涉、闺情春怨。无端陌上狂风急,要珠鞍、迎入梨花院。清泪洒,意踌躇。
夕阳红处是金屋,泣孤芳、生在秋江,晓寒漠漠。勾弦拨珠话风雨,道是华堂遣愁。回首望、音尘绝矣。我有平生离鸾操,颇哀而不愠微而婉。聊一奏,更三叹。(注2)”
若单论歌喉,灵雨自然不如柳如梦,可是也是一时之选,这一曲更是自伤身世,情真意切。
两女自以琴歌抒怀,却听得营中众人如痴如醉,便是营地外面宿卫的雍军将士,虽然多半是些只知杀伐征战的豪勇战士,却也不由心醉,浑忘却身在何地。
而在南楚使者大营之外,幽深夜色之中,一个身影紧握双拳,痴痴地听着夜风中缥缈的琴歌,良久,他低声道:“一朝零落无人问,万古摧残君讵知。如梦,是我辜负你的情意,今次除非是我死在这里,否则定要将你带走。”声音未息,他的身影已经如同魅影一般前掠,江南第一杀手的绝技展现无疑,不过片刻之间,已经绕过重重防线,接近了柳如梦和灵雨居住的营帐,透过帘幕可以隐隐看到灯火明灭。那人伏下身形,听了片刻,在帐外低声唤道:“如梦!”拼着他的灵敏听觉,可以听到帐内两人都是一声低呼,一个熟悉的动人声音道:“宋逾,是你么?”
宋逾心中一暖,闪身进了帐内,只见灯光之下,身着素衣的柳如梦正凝神瞧向自己,两年不见,虽然柳如梦风华更胜昔日,可是在宋逾看来,却觉得她眉梢眼角多了几许轻愁倦意,强自抑制的深情瞬间迸发出来,全没留意到帐内另外一人何种形貌,他上前一把将日思夜想的佳人揽入怀中,当他感觉到柳如梦反手将他抱住的时候,原本深刻心中的影子渐渐淡去,这一刻他心中只有柳如梦一人。不知过了多久,宋逾清醒过来,低声道:“梦儿,跟我走,我绝不会让你被人当成礼物送到雍营。”
柳如梦拭去面上清泪,回头道:“灵雨妹妹,和我们一起走吧。”
灵雨面上也露出喜色,道:“恭喜姐姐和宋先生今日团圆,小妹从前不走,是因为没有把握带着姐姐一起走,既然如今有宋先生相助,自然是要一起走的。”
柳如梦大喜,对宋逾道:“灵雨妹妹也会轻功,应该不会妨碍你吧?”
逾轮微微苦笑,心道,你既然已经答应了,我难道还能反对么,他不知灵雨和秋玉飞之事,却知道她的出身,想来应该武功不会太差劲,便点头道:“你们收拾一下,等到三更我们便一起走。”
两女都知道情况紧急,只是收拾了一下首饰细软,灵雨又将古琴带在身上,这却是无法让她放弃的。三人熄了灯火,苦苦等到三更时分,逾轮到帐外探察了一回,便带着两人潜出营帐。营内乃是南楚禁军守卫,守卫松懈,逾轮本就是杀手,纵然带着柳如梦,仍然游刃有余,灵雨虽然武功生疏,可是凤仪门轻功名动天下,不多时三人就已经到了营地边缘。逾轮折扇轻指,然后身形疾闪,将两个被扇中毒针射杀的军士扶住,将他们摆成僵立模样,回身便欲带了柳如梦出去。刚刚握住柳如梦素手,便觉一缕剑气从后袭来,逾轮几乎是本能的向前扑去,耳中传来柳如梦的惊呼,逾轮也顾不上惊动营中楚军,狂奔疾驰,想要抛开身后威胁,可是那缕剑气如附骨之蛆一般在他后心吞吐,逾轮心中生出不能逃脱的颓丧之感。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剑刃相接的铮鸣之声,那剑气蓦然一滞,逾轮趁机转过身来,只见灵雨手执一柄软剑正在和一个身着南楚禁军服色的男子交手,那人剑势便如星河影动,浩瀚如海,实在是绝顶的剑术,而灵雨素衣雪剑,剑光闪烁绽放,便如寒梅立雪,华光溢彩,正是凤仪门嫡传的绝世剑法。
逾轮一声冷笑,手中折扇一指,一缕乌光射向那男子要害,他看准了灵雨剑势,这枚暗器觑准了那男子身形移动的位置,本是万无一失,但就在暗器飞出的一瞬,逾轮却神色大变,灵雨身形突然出现在暗器的轨迹上,出乎逾轮的预料,自己的暗器竟然向灵雨背心袭去,眼看这素来温柔婉约,从不与人相争的女子就要香消玉陨,逾轮不由一声惊呼。
灵雨仍不知身后危机,她虽然不喜武功,可是若是练得太差,也难以应付纪霞,再加上她天资聪颖,倒也有几分成就,只不过缺少和人交手的经验,也没有交锋厮杀的勇气。这一次被迫送到雍营,她也心中惊惧,便寻出原本纪霞赐给她的软剑带在身上,除了柳如梦之外,别人都不知道。方才见到突然有人出现追杀逾轮,危在旦夕,灵雨眼力不足,看不出那人并无杀意,又见柳如梦神色惊惶,这才鼓起勇气拔出腰间软剑冲出拦阻,什么也不敢去想,剑光电闪,连绵不绝,为了救人心中全无杂念,摒去惧意,却是意与剑合,得心应手,竟然拦住那人追袭。但是交手三四招之后,心知宋逾必然已经脱险,又见那人剑势如山,灵雨心中生出怯意,剑势立刻变得散乱,便索性向一边闪退,不敢再和那人交战,孰料逾轮料错她的修为胆量,以暗器助阵,却将灵雨陷入死亡之境。
就在逾轮惊叫不忍目睹之时,那禁军军士长剑剑势一转,已经掠过灵雨身形,将那枚乌光击落,这样一来,不免露出了破绽,灵雨原本正欲退走,见状心意一动,她知道这人武功剑术极为高强,担忧宋逾不是他的对手,又不知那人正在救她,便狠起心肠,一剑向那人左肩刺去,她手中软剑可以切金断玉,这一剑又是如同电闪,竟是轻轻刺入肩甲缝隙,鲜血溢出,灵雨顿时骇得手足发软,这一剑再也不能刺下去,只见那人如同冷电的眼光落在她身上,灵雨一声惊叫,也不敢拔剑,闪身疾退,已经避到柳如梦身后。
这种种变化发生在电闪雷鸣之间,直到此刻,柳如梦才明白过来,看到落在地上的暗器,以及跌落在地上的染血软剑,以及灵雨苍白的面色,她虽然不知道灵雨方才之险,却也猜出一二,更是感激她舍命相救宋逾,连忙将她搂入怀中,低声安慰。
那军士苦笑着看了一下染血的肩头,他便是看出灵雨毫无厮杀经验,所以一时不忍出手相救,岂料却被她刺伤,幸好灵雨不敢杀人,这一剑只是皮肉之伤。虽然受了伤,那人心中却并无恨意,一来他出手拦阻已经是心有愧意,二来也是看出灵雨心地善良,乃是从未手染血腥的善良女子,这一剑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轻轻一叹,他将那柄软剑拔下丢到一边,随手扯了一块战袍裹住肩伤,然后取下掩住面容的头盔,道:“宋兄,你还是离开吧。”
逾轮目光落到那人面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惊容,神色千变万化,对周围闻讯聚集的南楚军士视若不见,良久才道:“当日义薄云天的吴越第一剑,曾为了大将军出生入死,乔园劫囚,仙霞拒敌寇的丁铭丁大侠,为什么如今成了尚维钧的走狗?”
丁铭面上露出一丝惭色,黯然道:“宋公子,丁某非是趋炎附势之人,只是国事艰难,江南危殆,若能和议成功,我南楚千万黎民才有安身立命之地,为着大局着想,丁某只能接受杨参军之托,一路护送使团北上。柳姑娘、灵雨姑娘乃是贡单上有名之人,若是任她们脱逃,必然惹怒大雍,和议便没有任何希望,公子也是心存大义之人,当知利害得失,勿要为了私情湮没大义。”
宋逾环视四周,冷笑道:“和议,哼,大雍席卷天下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既无实力,何谈议和,再说,纵然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莫非朝中文武大臣,二三十万带甲壮士没有本事捍卫社稷,却要将这重责压到两个女子身上么?纵然你们想做勾践卧薪尝胆,还要看别人愿不愿意做吴王呢,我宋逾不过是个杀手刺客,当初害死大将军我也有份,跟我说什么大义社稷,当真是对牛弹琴,你若定要阻我,我纵然无功而退,也会夜夜窥伺,将你们这些人一一杀死,若是聪明的,就让我们三人离去,否则,哼!”随着他冰冷刺心的话语,一缕漂浮不定的杀气瞬间溢满天地。
众人都听出宋逾话语中凛冽的杀机,都有身处三九冰雪天中也似的感觉,几个胆小的军士已经是面色青白。原本已经在侍卫保护下出帐察看的尚承业只被宋逾那双冰寒刺骨的眼睛望了一眼,顿觉心胆俱寒,再也生不出上前叙旧的胆量,只觉面前这人陌生得很,不像是从前的好友知交,模模糊糊地想起当初欧元宁曾对自己说过这人乃是杀手身份,莫非这才是此人真面目么?
丁铭武功本已极高,感觉却又不同,只觉如海浪一般狂涌的杀气却是变化莫测,飘拂不定,倏忽来去,若有若无,令人生出难以捉摸的无力感觉,便肃容道:“无情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想来从前不过是韬光养晦罢了,就让丁某领教一下公子的杀人绝技。”他本来心有惭意,但是听到宋逾自承与陆灿之死有关,不由生出怒意,想到这人从前为尚承业幕宾,心中已经是信了几分,也不由生出杀意,凌人剑气冲天而起,和宋逾散发出来的杀气撞击在一起,数丈空间内顿时狂风骇浪,迫得那些围伺在侧军士连连后退,柳如梦却是神色怔忡,愣在那里不晓得后退,流溢的剑气劲风呼啸而过,柳如梦一绺青丝削落在地,灵雨醒悟过来,连忙拉着她后退几步,那些军士都怔怔望着对峙的两人,全没有想起可以将两女先挟持住。
剑光一闪,便如星河动摇,逾轮的身影几乎是转瞬之间便被剑浪淹没,丁铭将被迫护送尚承业的仇恨和悲愤全部发泄在逾轮身上,每一剑都是万分凶险,若是逾轮一招失守,便会在流虹飞电一般的剑光下粉身碎骨,只不过这一次逾轮也是全无保留,折扇开阖挥洒,风流雅致,身如柳絮,随风起舞,形如鬼魅,在滔天剑海中若隐若现,丁铭剑势略缓,他便发起致命的攻击,每一次都令丁铭有险死还生之感。两人身形越来越快,劲风激荡中,满地飞沙走石,两人的身形仿佛交缠在一起,可是一个如同天神临凡,任意挥洒手中电芒,一个如同九幽魔神,随手使出追魂夺命的杀招,彼此又是泾渭分明。
丁铭一边厮杀,一边心惊,此人武艺比起两年前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自己几乎难以辩明他招式的来去踪迹。他却不知这两年逾轮的心境因为柳如梦之故不再消沉寂寥,生机再燃,潜心修练之下大有进境。练武之人,若有名师指点,初时的成就主要是看根骨天赋,但是到了后期却要看品性智慧,逾轮本是聪明颖悟之人,又历经种种情仇磨难,两年前更因为陆灿之事,心灵遭遇强烈的冲击,令他有了突飞猛进的契机。
只不过逾轮虽然大有进境,毕竟不如丁铭根基深厚,两人苦战百招之后,丁铭渐渐稳住了局面,剑势变得越发灵动流畅,逾轮却是渐渐守多攻少,别人虽然看不出来,他自己却是知道自己很难取胜了。
柳如梦双目神采尽失,虽然眼前正在进行着一场关乎她命运的激斗,可是她却全没有看在眼里,只是想着宋逾自承有份害死陆灿的言语。她不是寻常女子,并非不知亡国恨的商女,自从大将军被诬下狱之后,她便深恨尚维钧误国之举,更是数次相劝宋逾,希望他能向尚承业进言,挽回此事,虽然知道希望不大,却也不愿袖手旁观。虽然知道宋逾和尚承业交好,可是在她心目中却从未想过宋逾会加害国之栋梁,就是宋逾在陆灿被赐死那日失魂落魄地返回住处,柳如梦也只道他伤心,全没有想到陆灿之死会和宋逾有什么关系。爱之深,责之切,故而柳如梦才会这般伤心欲绝。
这时,丁铭突然厉喝一声,剑光电闪,接连刺了五剑,每一剑都生生刺在逾轮折扇扇骨之上,声音清越如铮鸣,连绵不绝,逾轮竭尽全力闪避反击,但是却不能避开那凌厉堂皇的剑势,到了第五剑,逾轮手中的折扇脱手而飞,踉跄后退,丁铭手中长剑丝毫不曾放缓,刺向逾轮心口,逾轮自知今次真得无法逃生,冰寒幽深的双眼透出绝望灰心的神色,神色平静地看着那长剑没入自己的身体。
与此同时,唯一看清局势的灵雨惨叫道:“不!”声音凄切惊恐,丁铭心中一颤,想起了当日宋逾给自己等人陆灿的确切消息,让他们可以见到陆灿一面,虽然未能救回大将军,可是此情不能不酬。而且激战许久,丁铭心中悲愤稍减,也能比较理智的思索,在他看来宋逾还未有影响大局的能力身份,纵然他说了些不该说的言语,也不过是推波助澜,但是若非尚维钧存心如此,也不会最终自毁长城,更何况见宋逾言辞,颇有悔恨之意。心思电转,丁铭手中长剑一偏,避开了要害,虽然如此,顿时鲜血滚滚涌出,染红了逾轮半身。丁铭却也不好过,他原本被灵雨刺了一剑,虽然不甚重,可是激战许久,伤口迸裂,此刻也是血透衣衫,只是他全神贯注地迎战,直到此刻才有所发觉。
场中战势寻常人根本无法看清,只觉突然之间正在激战的两人身形凝住,然后便看到丁铭的长剑刺入宋逾的右胸,只是两人身上却都是一般的鲜血浸透,几乎看不出谁胜谁负。
逾轮目光淡凝,仿佛那利剑不是刺入自己身上,缓缓伸出左手,握住剑刃,鲜血瞬时从手掌和剑锋之间淌落,汇入地上的血河之中,他冷冷道:“丁大侠从南闽生还之后,却是改变了许多,不是已经被大雍的恩惠收买了吧,才对和议这般用心?”
丁铭眼中闪过狂怒,继而变得冰冷,道:“不错,丁某为了身上毒伤,亲赴南闽越氏求医,幸蒙大雍靖海公夫人越青烟援手,得以逃过死劫,可是丁某之心天日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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