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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殷不知是不是错觉,汤善才的眼神扫过她时,眼中出现很复杂的情绪。
&ldo;汤老先生说得是,&rdo;月娘浅笑道,&ldo;这三棵苗子,全靠先生教导了。&rdo;说罢屈膝行了一礼,姿态如弱柳扶风。
&ldo;随我来,挑一把趁手的琵琶。&rdo;汤善才抱着琵琶,脚步蹒跚地朝竹屋里走去。
竹屋的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琵琶,琵琶面上刻着各式各样精美的花纹。
九儿激动地伸手抚摸着那些花纹,又禁不住伸出手指去轻轻拨弄。汤善才并未阻止,只是微笑地看着,时不时解说道:&ldo;这一面墙上挂着的都是曲颈琵琶,音色清灵柔美,很多人都喜欢它们弹出的小曲儿。&rdo;
一把凤尾头的琵琶赫然映入玉殷眼帘。
比起其他琵琶,它周身覆盖着一层尘土,显得黯淡无光。
玉殷总觉得它与其他琵琶有些微妙的不同,但一下子也说不出在哪儿,情不自禁地走近观察,用指腹抹去琴弦上的积尘,想找出个所以然来。
汤善才留意到她,走上前问道:&ldo;你喜欢这把琵琶?&rdo;
玉殷不知该如何回答,犹豫片刻,点点头。
&ldo;你可知这把琵琶?&rdo;汤善才疑惑地看着她。
玉殷摇摇头。
&ldo;老朽告诉你,这琵琶乃是直颈琵琶,有五弦,当今之世善弹者,不过一二。&rdo;
汤善才沉声道,脸上显出从未有过的严肃,玉殷不由得瞪大了眼,听他叹息一声,&ldo;只因它音色较低沉,弹起曲儿来不及四弦的动听,不讨人喜欢,学琵琶者便避之不及,导致近乎失传。&rdo;
&ldo;你可愿意选它?&rdo;汤善才定定地看着她。
一旁的九儿偷偷地扯了扯她的衣袖,朝她轻轻摇摇头。她自然是会意了,却迟迟不肯听从。她不敢去看月姨的眼神。汤善才又一声叹息,正准备离开。
&ldo;我想选它。&rdo;玉殷咬牙道。
汤善才的脚像是突然被锥子钉在了原地,吃惊地看着她,眼中透着将信将疑。
&ldo;师父,我想选这把琵琶。&rdo;玉殷不顾九儿又扯了扯她的衣袖,走上前伸手从墙上托下那把琵琶,抱在怀里,用衣袖擦拭着琵琶身上的积尘。
汤善才终于放下了怀疑的态度,朝她点点头。
玉殷激动地看着怀中的琵琶,却听见月娘冷笑一声,轻声道:&ldo;倒也是个&lso;不流世俗&rso;的主儿,感情这银子不是你的,便一点儿也不心疼。&rdo;说罢便朝汤善才轻飘飘作了一揖,道了声&ldo;告退&rdo;,便甩袖离开了。
月娘对于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玉殷回想起回到玉宇琼楼后,月娘倚在雅间门前,斜了她一眼:&ldo;哟,&lso;不流世俗&rso;的主儿可回来了。我看,我们这玉宇琼楼也留不住您了,您自个儿抱着那&lso;直脖子的&rso;,哪儿来回哪儿去吧。&rdo;
玉殷战战兢兢上前一步,低着头,道:&ldo;月姨……&rdo;
月娘朝她一甩丝帕,挑眉道:&ldo;别这么可怜兮兮看着我。你来之前,你娘不会没告诉你,我这儿是个什么地方吧?还是说,你们娘儿俩都把这儿当做世外桃源了?&rdo;
她眸中闪过一丝狠厉,道:&ldo;我告诉你,我游月娘只认钱,想要在这地儿待着,就得给我赚来白花花的银子,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rdo;
月娘那张绷紧了的胭脂脸在玉殷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夜里,屋里很静,点着一盏灯,芸娘和九儿均匀的呼吸声传来。玉殷抱着那琵琶,手抚了又抚,像是要把每一条纹理都印在手心里。
玉殷有些憎恶月娘那副嗜钱如命的嘴脸,但也能理解她为何如此生气。更想不明白的,就是自己为何鬼使神差地被这不起眼儿的琵琶吸引,又鬼使神差地选择了它。
玉殷的目光在琵琶身上一寸寸游走,在昏暗的等下细细打量它的每一寸肌骨。
微昂的琴头上刻着一朵水莲,弦轴像是一个人发髻里插着的发簪,直颈像是一个人笔直的脊梁骨,手抚过琵琶周身的弧度,好像抚摸的是一个人上身的轮廓。
玉殷感觉双眼开始模糊了,开始重影了,眼前的琵琶开始幻化成了人形。她摇摇头,琵琶依旧是琵琶。她感觉自己陷入了魔怔,竟然在方才一瞬间,在琵琶身上认出了属于人的东西。
夜,笼盖四野。
秦淮河上水波荡漾,画舫上的灯笼烛影倒映在水面上,好像一颗颗星星坠落在水底。琴筝声从摇晃的画舫中传来,像是一只蜻蜓点水而来,唱的是《春江花月夜》。
玉殷抱着那把琵琶,背靠着窗,头靠着琴头,像是依偎在另一个人的身上,顿觉心安。她望着窗外秦淮河上的夜景,听者乐伎婉转清寂的歌声,指尖不经意从弦上划过。乐声如涟漪散开,如人语轻轻响在耳边:&ldo;唱吧。&rdo;
她如坠梦靥似地开口:&ldo;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rdo;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她忽然怔住了,望着悬在半空的孤月轮,望着趁着夜色远去的河水。
她将半张脸藏在琵琶身后,夜色笼上一层朦胧,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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